人類學菜鳥筆記 /《溯流之河》與《樹房子》與嘉萊族(Jarai)

【人類學菜鳥筆記】《溯流之河》與《樹房子》與嘉萊族(Jarai) 


[Notes.]

最近所上【東南亞社會與文化】課堂,因為花了兩週時間讀 2020年年末剛出版的新書 "Disturbed Forests, Fragmented Memories",而串連了兩部紀錄片——分別是《溯流之河》(The River Change Course, 2012)還有今年剛看的《樹房子》(The Tree House, 2019),紀錄一下。
"Disturbed Forests, Fragmented Memories” 是 Jonathan Padwe 近十五年的田野材料所凝聚而成的一本民族誌,作者在夏威夷大學人類所任教,是我這堂課的教授的教授,他自己因為很想跟我們一起讀這本書而選進了這學期的課綱。這本書主要的旨趣是從森林與地景(Landscapes)的角度去看另一種柬埔寨歷史的記述方式,尤其是針對「紅色高棉(Khmer Rouge)與大屠殺作為柬埔寨主要歷史敘事核心」以外,以歷史角度去尋找 Jarai 族(嘉萊族)在歷史中社會關係的轉換,重要的是和中心的互動以及暴力政權的作用,從地景以及農作的改變來探討地景除了被歷史及資本主義塑造,又如何成為邊緣歷史的承載處,反面過來保存記憶並保留另一種歷史敘事方式。
同學是兩個在交大作文化研究的印尼研究生,其中一位來自印尼的高地區域,兩週的討論很有趣,尤其他們都會連結到自身在印尼成長的記憶,作為高山民族(highlander)或是島嶼民族(islander)的各種認同與反思。雖然說課堂是關於東南亞,但沒有人敢稱自己是作東南亞研究,畢竟島嶼東南亞、大陸東南亞,甚至是印尼的諸多島嶼就可以涵蓋非常歧異的文化與歷史記憶,高地與低地更是近二十年東南亞論述中的主要研究目標,藉以區分高地與低地的不同生存樣態,來論述「國家」與「後殖民」如何在這個地理上的區域作用和辨認抵抗。教授自己是以西藏研究為主,討論每次到一個節點大家就會陷入——我實在無法說我很了解柬埔寨歷史或者緬北的歷史,而停滯糾結——而今天要說找到一個真正權威性的歷史詮釋,也仍然是困難的。同學也說,對於這些美國研究者來到這裡研究有些不以為然,這些研究生住了幾年就想要極力區分高地與低地,又說要替高地發聲,可是每次都搔不到癢處,這個批評也很有意思(無法反駁ㄌ)。不過區分高地與低地之餘,的確也有一種聲音是在回應 James Scott 對於 Zomia 地區無政府主義歷史的激進論點 "The Art of Not Being Governed",試圖細究這些從事燒墾的族群,以農業作為策略,或許也正因此與地景彼此塑造,他們如何對抗國家、對抗主流、對抗外在的國家主流論述的各種潛能。
不過《溯流之河》和《樹房子》在紀錄 Jarai 這個族群時候採取的方法真的很不同,尤其前者是由厲害的美籍柬埔寨女性導演 Kalyanee Mam(1977) 拍攝,其對於三個家庭的女性處境與視角有非常細膩地捕捉,老師也承認他作為一個男性教授,在其中獲得一個很新的認識,不同於民族誌的作者 Jonathan Padwe,也更不同於《樹房子》年輕新銳越南導演 Minh Quy Truong(1990)。兩者不僅敘事方式、鏡頭語言非常不同,對於少數民族與主流論述之間關係的處理也有很不一樣的目標。Jarai 民族的故事之所以會被兩個不同所謂國籍的導演關注,也跟 Jarai 族的分布很有關係,他們主要生活在柬越邊界靠近寮國的三角地帶的高山上,而且以在越南國界內的人口較多,但居住在柬埔寨境內的 Tang Kadon Jarai 族對於鄰近的 Kaco 語系少數民族更為親近,反而與在越南境內的 Jarai 比較陌生。
《溯流之河》關注的三個家庭除了 Jarai 族還有 Cham 族(占族),三個家庭都因為林地的流失、河中的魚越漸稀少而不得不到城市金邊去尋找「新生活」,藉此償還家中債務。對他們來說,原本可以用以燒墾的地因為開發與資本主義的強佔,使得務農維生的生活再也無法維持,隨著農穫減少,債務開始累積,甚至人們開始得了以往不會得的病。而另一個家庭因為漁獲減少,十幾歲的兒子則不得不到農地去幫中國人中木薯,他說他不知道為什麼不知不覺就來到這裡變成中國人的奴隸了,但別無選擇。對 Kalyanee Mam 更關注的是人的被迫流動遷居(disposition)以及在這種景況下生命對自己的無奈地承擔,透過很多眼神的捕捉、對剪,以及採取寫實主義的攝影視角來關注這三個家庭,尤其其中的女性的身體(哺乳、刮痧、河邊洗漱、綁樹頭髮或者戴上 Hijab的時刻)。這裡所處理的記憶是更當下的、更進行中的記憶過程,但對於人與環境變遷的捕捉,以及多物種的共居(橡膠、燒墾過程等等)也有所著墨,可以看到導演對於地景的掌握與反思,從空景的選擇和對於農耕過程的鏡頭敘事,的確可以對應到 Jonathan Padwe 在民族誌中處理的另一種邊緣性的歷史敘事。
《樹房子》則是非常不同的取逕,雖然融入科幻而且在聲音設計、幾何圖形、剪輯等很多部分都有相對激進的實驗性,但這種透過外星人作為代理人,試圖抽離於口述歷史的採集(他具有單純把口述內容攤開的意圖),同時又刻意用科幻的技法來強化這種獵奇的視角,反而扭轉了部分強加在 Jarai 研究上,企圖固定這個少數族群、將他們本質化的那些論述。但不得不說是大膽又冒險、甚至有點炫技的方式,需要額外消化。
可是又回到前面民族誌試圖論述的,的確 Jarai 是一個有其歷史變化、與地景互動、遭到強權遷居又崁進紅色高棉與波布政權(Pol Pot)的暴力之中,Jonathan Padwe 為了站在為「少數發聲」、反對主流歷史詮釋的角度,他以非常細節的描寫 Jarai 日常生活、生計耕作,而不與任何常見的人類學論述做對應,來作為民族誌寫作的策略,就人類學學科的批判角度可能有兩極的看法,但對於閱讀這些故事、並且將他們影像化、與現存影相對應都還是很豐富的過程。而主流歷史詮釋以及對紅色高棉的各種建構,我們也無法現在的柬埔寨從後殖民、創傷記憶、現存的洪森政權拔除開來,同樣也不難理解,什麼樣的歷史詮釋為什麼不斷地居於那樣的地位,背後目的又是什麼。
Anyway -
・ “Disturbed Forests, Fragmented Memories” :https://uwapress.uw.edu/.../disturbed-forests-fragmented.../
・《樹房子》(The Tree House, 2019)
・《溯流之河》(The River Changes Course, 2012):http://www.thefilmcollaborative.org/.../ariverchangescours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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